年末,在「台灣好基金會」安排下,於池上度假寫作,這裡沒有「看見台灣」的哀愁,只有「看見台灣」的美麗。抵達池上之前,從飛機窗口往下探,深暗的藍色海水帶著憂鬱氣息,但一抵達池上,氣氛立刻變了。雲仍如一個月前雲門轟動演出時一般,懶懶地、美美地躺在山腳下。雲朵們不問貴客是否離去,也未閒棄已然收割禿黃的稻田,一抹又一抹、如醉如痴,不同高度、不同形狀,裝置著平地拔起的山脈。
白雲既賜予雄偉山形一點溫柔,也想賜予良善鄉民無言的祝福。
池上的人們的確值得白雲陪伴。這裡花園本來種植的幾乎全是熱帶植物,沒由來卻盼得寒潮冷風,重瓣的扶桑如約綻開,花邊已然凍僵。一些度假村或民宿陽台皆置懶人亭,讓遊客忘情看山見雲。這幾天懶人亭窗簾飛舞,迎來最大的客人叫「冬季」。
遊客稀落許多,店家卻如約等待;忠實地等著某些故人一定歸來。走入一家迪化街後代移居此地的「私房小餐廳」,日式炭爐的火跳躍著,煮著一壺台北已不多見的鐵壺;主人相信鐵壺碳爐燒水的古法,才能沖泡好茶。主人年約40,帶著一家移居此地,以法式台式混合池上米,成為獨樹一格的私房料理。小孩一會兒和客人聊天打趣,一會兒和媽媽廚房聊天。一個在田野邊看著山望著雲長大的孩子,有著與台北孩子們不同的開朗表情;那不是嬌縱,而是無憂無慮無壓抑的天真。多麼幸運,她不用過著水泥叢林間遊走小生命的日子,不用體會「爸媽不在家」的人生,而泥土稻香是她成長的味道。
池上小街一家已開了50年的老書店,負責人曹小姐不問世事如何變遷,堅持老書店模樣。老書店除了泡著好茶好咖啡外,還賣著早已於台北書店消失的老書。我特地買下梁實秋翻譯中英對照的「馬克白」「羅密歐與朱麗葉」。莎士比亞1606年的著作,1999年梁實秋翻譯三版;「馬克白」曾被稱為超越一切的悲劇,劇作揭露「罪惡」「貪婪」的可怕,一旦它掌握了人的靈魂,人的本質即變質地難以想像,最終貪婪罪惡成為一種巫術,徹底擄獲人們。
池上的居民閱讀「馬克白」的應該不會太多,但他們早已選擇遠離貪婪,不用擔心靈魂的空洞。這裡的稻田,任何一個角度拍攝,都是張好照片。池上產出的米,東部各地爭相模倣;但名氣可以移用,誠懇卻必須踏實學習。池上大老梁先生是改造池上的大功臣,「台灣好基金會」執行長徐璐空降此地,第一個展開雙臂歡迎藝術家作家進駐池上,是梁先生;第一個帶動池上「有機耕種」「有機認證」觀念的,也是梁先生;林懷民「雲門四十週年」「稻禾」演出,選擇池上稻浪大地公演,說服居民晚一些收成,掏錢補償保留稻浪之美的,也是梁先生。
而梁先生相陪我們數小時,偶爾笑,偶爾輕聲短語表達意見。這年頭,是否聲音愈大的,其實內心愈虛空?那些踏踏實實活著的人,反而輕聲細語活出自在。
又近年末,這一年來你的人生是否曲曲折折,風雨交遞?有多久,你未曾於田野中奔放?釋放自己,忘情大地?來一趟池上。它讓你有回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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