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魚新解：以衣易魚，穿魚的人；前者是魚荒，後者是衣荒……
回家的時間裡我總是忙個不停，直到疲累不堪才會在樓上微潮的被褥中間躺下，不是快速沉睡很快醒來，就是沒睡著，這時靜靜感覺，泛著霜粉裂紋的白牆上有個小東西在推移。
牠是這兒唯一的長期房客，一個虛無者苦行僧，卻也是小偷，了無痕跡偷走了我們遺落的時光，藏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牠始終套著一襲灰大衣，隱去頭尾手腳，像顆發霉的香瓜種子，漂浮在茫茫極地。牠必然消極而飢餓，不蠹書也不啃鞋，並不是沒留給牠書和鞋。難道像童話故事裡的老鼠，鄉下版和城市版的衣魚會有如此大的差別，我懷疑牠跟台北嚙我鞋盒一溜煙逃逸的壞傢伙是同一種蠹蟲。
衣魚這個詞這些年有了新的意思。就這些年，我和愛麗斯一年兩次的台北購衣之旅漸漸變作兩年一次，或者更久，甚至停擺。見面和買衣互為因果，因為不買衣所以不見面，也因為沒見面所以沒買衣，於我更確切的原因似乎是，之前買的衣多半在衣櫥裡坐愁紅顏老，不可思議的是，這兩年一直想念的是回收掉才後悔的幾件舊衣，而我已在幾套簡便的衣著模式裡固定下來。
但我們的交流始終是衣，談衣，有時我甚至無聊到會寄上剪報，上面有適合她的一兩款衣著；或者問問她最近最常穿些什麼，是我作伴去買的某件上衣或裙子嗎；又或者提醒她別忘了我們哪年在哪兒買的哪件衣正適合現在的天氣和流行，而這個念頭是那麼突如其來地飄進我的腦中。
事實上，缺乏參與，我對她生活中的其他部分似乎愈來愈模糊了，關於衣是最易取得的親切話題。而她不也是，常常拿起電話就是問:「要不要寄魚？」雖然缺魚，屢屢被這兒的魚價嚇著，但是說要或者不要都不好意思，只能拖延。一旦約定，她就得去馬公採買當季的鮮魚，由包裹的內容我可以感覺到那裡的漁產同樣日趨枯竭，何來盛產廉價的魚，粉嫩的紅目鰱吃著玩已是陳年往事；再來就是拿出壓箱寶，親友垂釣的幾尾適於懶人煮魚湯的近海小魚。現在更有一個鮮魚買手，她學校的同事陳先生，每每巡視鄰村漁港也會順便幫她攔截一些魚夫剛釣上岸的魚。
而她又再順便去我家裡問問有沒有東西要寄，若非我千叮嚀萬交代，我的冰箱又老又小，他們幾乎要把山和海都空運過來，有一回甚至出現陳先生種的南瓜和蘿蔔，尤其還有一股原生家庭特有的冰箱怪味襲鼻而來，我總說他們的大包裹讓我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少數幾次叫快遞，大多是限時專送，她親自開車去機場託運，有一次她氣呼呼從機場打電話來更改班機時間，我聽了那原由又好氣又好笑。原來她把冰凍的魚裝在一只印有漂白水字樣的紙箱裡而被航空公司拒絕，打開紙箱接受安檢也不成，他們非要她換個箱子不可。有個朋友說，魚是最笨的動物，這麼看來，人是又笨又不可理喻的動物！
收到如此貴重的禮物，談錢算帳就太俗氣了，有時我會回贈我自認為她穿上會很好看的衣。無論如何都是我占便宜，一則可以繼續享受購衣的樂趣，一則幫衣櫥裡由新放成舊的衣服找到去處，它們獲得釋放，我也替它們高興。
多年前我在雜誌上看到主演《綑著你困著我》的西班牙女星維多莉亞穿著一襲以魚編織的晚禮服，那些魚可不是灰撲撲的，閃亮亮的鮮魚綻放鋼鐵般的金屬藍光，緊裹婀娜的身軀，將她襯得無比性感冷豔，且充滿力量。衣魚新解：以衣易魚，穿魚的人；前者是魚荒，後者是衣荒。魚荒永遠會比衣荒來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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