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世煜(作家、鄭南榕創辦《自由時代》雜誌發行人)
鄭南榕死了很多次。在他自已選擇的那一次之後,二十多年來,他一次又一次被害。
原因並不難理解。鄭南榕的自焚,是對威權者統治者的正當性,進行一次最雄辯的顛覆。他寧可死,絕不配合威權者演出,去成就一齣叛亂份子被國法制裁的戲碼。他選擇從容就死,斥退人心最深邃的恐懼,撼動了統治者的權柄。
威權統治者不能容忍內心沒有恐懼的群眾,因此,鄭南榕必須被妖魔化。從他把自己燒毀那一天起,他們一次又一次的作賤他。說他精神異常,指他是恐怖份子。然而,在那些疾顏厲色當中,卻實實在在透著色厲內荏的氣息。鄭南榕令威權者和附從者感到恐懼。他們的統治正當性,道德權威性,都在他絕對的,無從辯駁的凝視之下岌岌可危。
所以,難容南榕也就不奇怪了。他們擔心,一旦南榕因為賦名而復活,他們據以立足之地就將瓦解。一旦南榕從死人中興起,他們的過往就形同被定了罪,他們的餘生,只剩下難堪。或許這樣潛意識裡的曲折,是成大校方抗拒、扼殺校園民主的深層原因之一。或許這也是中正紀念堂/自由廣場的名稱爭議,以及台大校方抗拒立碑紀念陳文成等事的心理背景吧。
我們面對的是某種深層的,文化轉型的難題。彷彿新典範新價值的興起,將以清洗舊思維舊入物做代價。新與舊互斥,我泥中沒有你,你心中沒有我。是這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鄭南榕會怎麼說。
年輕的鄭南榕寫著,「我出生在二二八事件那一年,那事件帶給我終生的困擾。因為我是個混血兒,父親是在日據時代來台的福州人,母親是基隆人,二二八事件後,我們是在鄰居的保護下,才在台灣人對外省人的報復浪潮裡,免於受害。」決志之後的鄭南榕,則一次又一次在民眾面前,兩眼放光意興飛揚的說,「我是鄭南榕。我是一個外省囡仔。我主張台灣獨立。」
有時候,我們會如遭電擊的驚覺,鄭南榕是把自己當做燔祭燒了的嗎? 把自己當作贖罪的羔羊那樣獻上生命的嗎?犧牲生命,是為了滌淨時代的罪業?滌清罪業,是為了安置和解的基石,啟動重新開始的機制?
鄭南榕以死解脫了他自身的困擾。他付出生命作代價,免了我們的羞愧,解放我們的束縛,許諾了未來的可能。祝福成大的青年,祝福昂然挺立的新生代。
鄭南榕的自焚,是對威權者統治者的正當性,進行一次最雄辯的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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